□潘祖德

山水，一首田园诗；春光，一幅五彩画。

江南乡春，往往是阳光发力、大地回暖时节，亦为雨露均沾、万物复苏之季。立春伊始，寒冬休止；雨水跟进，激活生命；惊蛰雷响，农事来临；春分平分，温和湿润；清明细雨，祭祖踏青；谷雨播种，地绿农耕。二月和风细裁柳，牛哞鸡鸣催人进；三月花香醉游人，踏青赏花正忙时；四月春色美无边，莺歌燕舞随处见。

入乡而游，观赏奇花丽景；沿林而行，深吸吐故纳新；依山而居，饱食绿色佳肴。当下乡村，人勤春早，鸟语花香，一派盎然生机。

油菜花黄蜂蝶忙

山巅，黄；沟底，黄；透过绿叶瞧那云彩，也黄。丘、坳、岗、坪，远眺、近观、横扫、纵览，金灿灿的油菜花大片大片，黄得那么绚丽，黄得那么烂漫。

仲春礼拜天，若有兴趣，你尽可携带相机、背上画板，或远或近驱车穿行于菜花之乡，一消平日劳顿，二取乡间美景。

江南乡春，犹如一幅奇妙的水彩。艳阳高照，层峦叠翠的远山天然布景，玉带般的溪流由远及近蜿蜒穿过村庄，造型别致的民居分布其间。河边水雾缭绕，油菜花成为最亮的底色，青草丛中点缀红、黄、蓝、白各色小花，蜜蜂、蝴蝶竞相起舞，让人疑惑这无数小精灵是在辛勤谋生？还是臭美炫耀？抑或享受着快乐谋生的组合过程？陶醉之余，亲友家人挤在镜头下留存精美瞬间，令你悠然自醉。

一日清晨，我登顶家乡村口的一座小山，迎着朝阳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俯瞰春光，只见四处黄绿相间——黄色的油菜花、绿色的茶园交相辉映。近午时分步入田边，背篓箩筐随处可见，采茶的姑娘小伙进入“绿园”；割猪草、捉蜜蜂的大人孩童便钻进菜花“黄海”。驻足田间，采茶人谈笑风生，他们用“口里讲古手里摇撸”的方式劳动着；而另一边的情形就不一样了，蹲入菜花地割草的乡民，他们不站立，你休想见着人影。此刻，倘若能叫出一个少女的名字，那黄澄澄的花丛中准会露出一张熟悉而带着几分羞涩的笑脸……

油菜花看似平凡却很有范儿。近年每逢阳春，家乡宜都就会择期筹办油菜花节。今春，开国上将贺炳炎故里松木坪镇，七千亩油菜花竞相开放，放眼望去像是画家不小心碰翻了大染缸。青枝绿叶顶金葩，当地农民以花会友，凭着得天独厚的山水、田园和人文资源，吸引八方游客。现场观花感受特别，步入笔直的田间小道，忽见一淘气男孩正追逐一只翩翩起舞的花黄蝶。阳光下，他露出圆圆的脸蛋、甜甜的酒窝，一会儿咯咯笑，一会儿打着旋儿。蝶刚落上花瓣，小男孩便伸手去捉——“咔嚓”年轻妈妈眼疾手快点击快门连拍。

花旺时节，油菜花拉杆式的蹭蹭攀升。金灿灿的“花湖”，在蓝天映衬下传开阵阵“花浪”：有风，花摇曳；无风，花也微微颤抖。正午时分，只要有耐心猫腰细看，你会发现无数只小蜜蜂，在一片嘤嘤嗡嗡的低吟声中，一边辛勤劳动一边尽情享受着“日光浴”，让人觉得，这些春的使者是何等吃苦耐劳，又是何等快乐逍遥！

偶遇脸上布满五线谱的老人，拄着弯头拐杖目不转睛观赏着眼前的油菜花。噢，人的鼎盛时期恰似菜花这般——黄、黄，旺、旺。老人嘴角微动，似乎念叨起什么，难道他在揣摩、品味这复杂多变的世界？是啊，人生就像望远镜：年少时如正把着看，是在用力将遥远拉近，美好青春尽收眼底；老年时如反向倒着看，让清新的一切又渐变遥远、模糊……所以，无数人长叹：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！

有人说油菜花生命短暂，殊不知这也正是它的可贵之处：短暂一现，却留予人深深的思念；芳香一阵，却花落归根换来硕果一串。

花开铺锦绣，江南春意浓；家乡宜都的春天，就是花的世界。“清明佳节桃李笑”，抢着绽放的桃花李花，率先把古老的村落装扮得生机勃勃，数不清的乡村小景观成为游客的网红打卡地，勤劳朴实的村民生活在幽静的童话梦境中。

架锅山就是宜都有名的桃李村。这里地势高低起伏，从远处看，村子里凸显几座山峰，如同一口大铁锅反扣在一片平地，故而得名。

阳春三月，自县城驱车向西南行278省道12公里入村，首先映入你眼帘的便是洁白的“迎客李花”。路边、田边、房前屋后，大片大片，净如雪的李花在微风中簇拥摇曳，让人禁不住下车深呼吸，借花香换洗身心的疲惫。

沿着蜿蜒的村路继续前行，开始感受艳丽的桃花。起初三三两两并不多见，散现于民居四周的桃花，或许调不起你的胃口。但是，只要你有耐心，让视觉向纵深推进，“十里桃花红”的美誉便会让你彻底信服。

当无人机升空，或者目睹架锅山示意图，你会发现这个面积仅十余平方公里的村中，有一条县道贯通并连接四通八达的支线。弯弯曲曲，有的通向景点，有的直连农户，有的延伸邻村，像玉带、像毛细血管疏通整村及村外。这时，你尽可随意选一条线路，放眼纵观或者横览，都能见到一路桃花别样红的迷人景致。

赶上宜都市第七届桃花节那些天，我约上亲友游览架锅山。这里游人如织，我随人群走向主桃园，感觉进入“火鸟”世界，漫山遍野红红的桃花开得正艳。不仅花俏灿烂，这里的桃树造型也是别有风姿：或遒劲舒展，或婉约回旋，或温情绵绵；有如沧桑老人撑伞样的斑皮树干，有如功夫小伙白鹤亮翅的弹伸枝丫，有如红衣少女婀娜优雅的大红花冠。细瞧，还可见那花瓣上的绯红晕染羞答答露脸，就连那软嫩的米黄花蕊都肆无忌惮放射开来……原来，一路散见的桃花只是伏笔，而这深处成片的桃林才是旺盛桃花的天堂。

天空瓦蓝，民居迷藏，池塘掩映，乃作背景；桃花似锦，一簇接着一簇，如云彩，如锦缎，如红毯，方为登台唱戏的“主角”。

架锅山，一个小小的村落，这里具有得天独厚的气候、土壤条件，适宜水果生长。谁曾想到这里的乡亲因势利导，经过十年努力竟把零星散布的“桃李园”改造成名副其实的“花果山”，桃李种植面积增加到千余亩，成为远近闻名的小水果专业村，樱桃、五花桃、李子等渐成大气候，产品已远销湖南、广东等地。

全心畈也是家乡近年涌现的“网红村”，已连续七年成为宜都桃花节主会场之一。十年前，这里开始调整产业结构种植黄桃，后来推动土地流转，为引进能人、资金助力发展奠定基础，也为村民创收带来商机。目前，这里已有四成以上土地被流转，用以主打黄桃、李、蓝莓、砂糖桔和蔬菜等农副产品，衍生出10多家农业专业合作社。从去年开始，这里又启动“美丽乡村”建设，鼓励农民栽花种草，就地取材建设美丽庭院，不断呈现古色古香的村落看点，自觉融入乡村旅游精品线路。如今，全心畈美名远扬，环境变了，产业强了，农户也开始富了，2021年村民人均纯收入已超2.8万元。

“桃花争红色空深，李花浅白开自好”，宋朝诗人李复写出的名句早已渗透“天人合一”自然法则。桃花开时色红艳丽，没有比它更红的了；李花浅白，不与众花争奇斗艳。走自己的路，无需东施效颦，不必刻意粉饰，各自符合生长规律便好。立足本地资源，因地制宜发展；美丽乡村建设，活跃乡村旅游，不正需要这种精神吗！

家乡宜都的茶虽比不得西湖龙井、洞庭碧螺春等天下茗茶，但也有宜红茶、潘湾富锌茶、松云毛尖等品牌声名鹊起，颇受国内外消费者青睐。

老家的茶园有色、有声、有形、有味，是真真切切的颐神之所、养生之地。那里四周有山环绕，中间是“蒙古包”式的丘陵，低海拔，气候温和湿润，自古以来时兴茶叶种植。

旧时，农民食不果腹，种茶没当作“主业”，往往选在田边地角、沟坎山坡，星星点点散种几窝老茶树，收获的茶叶大多留着自家用。改革开放后，政府引导农民调整产业结构，不少低产田、低产林被改造为茶园。如今，家乡的大片田野渐成碧绿茶地，茶叶已是主导产业之一。据统计，市域现有茶园13万亩，茶企30余家，年销红茶、绿茶3万余吨，诸多农户因茶而富，众多乡村因茶而兴。

春光灿烂茶飘香。春茶开园自然成为乡村里的大事，村民四季忙活从阳春开始。一位经验丰富的茶农介绍，每临春分至清明时节，他都会不断穿梭于茶园之间巡查，因为茶树历经冬季修养生息，转春后时雨时晴，加上地势背阴或向阳，茶树受温度湿度影响明显，发芽时间不尽一致。气温高一点，新茶生长早而快；气温低一点，新茶生长晚而慢。茶园向阳茶梢发芽生长快，茶地背阴茶树发芽生长慢。茶农认为，当茶园有了一成或一成半的新梢，即可视为达到开采标准。

到了清明前后，雨量充分，艳阳升温，茶叶生长旺盛。不用几日，肥硕的芽尖开始探头。渐渐地，茶芽舒展，色泽翠绿，叶质柔软，富含维生素、氨基酸的茶叶便大范围齐刷刷露脸。

茶优卖好价，采茶见头功。早春芽茶靠的是手工，而且十分讲究。比如春茶毛尖采摘定为“一芯一叶”或“一芯二芽叶”标准，这就要求茶农必须善于观察，准确把握采摘时机；还得注意，挑选采茶人必须以手脚娴熟、耐心细致为优先条件。据说，一个熟练的茶农用纯手工采摘方式，一天也只能采到四十多斤鲜叶。

早采是个宝，迟采是根草。乡民称清明前的芽茶为“明前茶”，这一时段的茶叶价值最高。要是遇上晴好天气，嫩叶疯长，就会呈现“一天一个价”的特殊情形。倘若芽叶采晚了个头较大，颜值不好、品质也差，鲜叶价格自然上不去，茶农就会受损。

市场可谓无形手，抢抓农时显智慧。进入阳春的茶农，如闻花香的蜜蜂，必须起早贪黑“动”起来。想追求利益最大化，就要跟时间赛跑，时逢清明假期，选一个晴朗的日子走进茶乡，你就可见这样的场景：绿野隔巷遍现茶篓，林荫小路欣闻茶歌，乡村大道茶车忙运，茶叶作坊灯火通明。还有携儿带女组队前往茶乡，体验摘茶制茶乐趣的亲子活动，还有茶文化展示、茶园抖音、带货直播的“弄茶人”忙碌着宣传和销售春茶……

此情此景，恰印证北宋黄庭坚笔下“黔中桃李可寻芳，摘茶人自忙”的怡然春象。

乡春清晨，一切赏心悦目。“豌豆巴果”、“怪怪扬”是百听不厌的鸟语音乐；海浪式山峰，心电图般曲线，让人感觉大山的律动。

自然山水，为乡村发展、农民生活提供了优越保障。改革开放，联产承包，让无数农民尝到自主、自足的甜头，却也遭遇种粮容易增收难、自足容易致富难的尴尬和困惑。

世界并不太平，忧患意识必然增强。近三年，农民越来越尊崇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的生态理念，越来越加深对“留乡种好地与外出多挣钱同样重要”的价值认同。群众的思想进步，源于对气候变化、新冠疫情、局部战争等不利因素叠加，影响世界环境及粮食安全的切身感受；也基于习近平总书记“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”的谆谆告诫。地稳则粮稳，粮稳则天下稳。思想是行为的先导，如今的乡村，撂荒地不断消失，农田退林还耕，大量耕地重现生机，农民种粮的积极性高涨。

今年，家乡宜都“农业+N”模式建设提速，要求确保粮油产量稳中有增，必须完成粮食生产面积31.98万亩、产量9.87万吨的任务。眼下正值春耕时节，走进乡村，到处呈现热闹的春耕场面。

推广应用农业机械，提高作业效率，是各地政府推动春耕生产的“招数”之一。暮春之际，走进松木坪镇万亩优质粮油基地，只见“铁牛”加入更显活力。劳作现场，一台台旋耕机正在田间地头来回穿梭，所经之处沃土翻飞、泥浪滚滚，不到一小时，十多亩水稻田已被翻耕完毕。

农业机械化正逐步替代家乡的人力和畜力耕作。老家农村除了部分坡地、飞地仍见牛耕，平地、大田居多的农户，不少已添置小型微耕机。邻里互助，操作简便，让翻耕土地变得更容易。由于缺少壮年劳力，很多乡村组建起农机合作社，从耕地、播种到收割，一条龙生产，集中服务全使用农机。老乡算出一笔账，相比手工劳作一亩地至少省上百元。据了解，目前宜都全市主要农作物耕种收机械化水平已接近八成，这一成效不仅方便了群众而且大量减少农业成本。

春种一粒粟，秋收万颗子。换田不如换种。大到水稻、玉米、红薯、马铃薯，小到种瓜点豆，村民都特别讲究种子更新。各类种业门店，都会抢在春耕前夕，备好备足安全可靠的良种。

春耕时节，往往天气多变，时晴时雨。家乡的村民都会有自己的预案，晴有晴事，雨有雨工，动静搭配，照样忙碌。

遇上某一日，老天爷晒腻了，便闭上眼，淡淡扯起那宽松的“雾袍”，将一座座大山罩了起来。看上去，就像城里的剧场，马上有一幕好戏要开演了。这时，你钻进雾丛里准会听见牛铃“叮当叮当”的声音，或许是一位老伯刚犁完地正驱赶黄牛急着回家。紧接着，一阵雷声震下春雨。淡淡的雨，像牛毛，像蚕丝，缠缠绵绵，淅淅沥沥，整个山寨被笼在一片混沌之中。刚撇下手中活计的村嫂，忙穿上雨具迈着大步赶过去，盖上晴日被揭开的苗圃薄膜……

春临乡村，忙碌已成常态。忙是美妙的、鲜活的，犹如光彩照人的画册；忙是律动的、流畅的，犹如炫光四射的舞台；忙是动感的、立体的，犹如多层立交上飞奔的小车……

一年之计在于春，一世之际在于勤。

人勤，春必早；人忙，福必报。

潘祖德，籍贯湖北宜都。系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、宜昌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宜都市故事学会副主席。爱好写作、摄影、行游乡村，部分文学作品散见报刊、网媒。